至于那奸人是谁,当时将贺正一刀毙命的大牛这会儿早就身首异处了,让他来顶罪简直是最佳人选。
如今清河王虎视眈眈,就算在场宗亲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也不敢多加置喙,只得埋头遵命的模样。
“既然陛下临终之时留有遗诏,那我等自当遵从。”贺氏宗亲之中一位颇有威望的老王爷站出来说道。只要皇族还是贺家,那皇位上的人是谁他们都没什么意见。
贺承乾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浅笑来,觉得这群宗亲们还算的上识趣。
贺承乾笑得克制且隐忍,清河王可就没那么需要掩饰的了,对于这群宗亲们的识相,他心里满意地大笑了出来。
然后便朝着皇座一旁颤巍巍的大内官使了一个眼色。
大内官被他的威压所迫,似是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睛,拿着手中的圣旨上前一步,就要宣读手里那张假遗诏。
“且慢!”
正当众人都屏息凝神之时,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沉闷的脚步之声,人数很多,且训练有素,像是许多拿着兵器的士兵扑面而来。
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殿门外,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却悬起了心。
梳着高髻,身穿玄黑色绣金线的大袖,周身金光灿灿,衣袍背后绣的凤凰活灵活现,展翅欲飞。她额头上贴着莲花纹金箔,头上插着一对衔珠的金凤,手指上戴着几只墨玉所制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华贵异常。
一身华丽的装扮,丝毫不显得夸张,反而被来人天然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所镇压,她一出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来。
正是消失不见的温太后。
贺承乾见是老祖宗,想她定是来为自己继位而撑腰的,心里马上就放松下来。
可一旁的清河王却皱起了眉头,突然觉得温太后的出现不一定是个好事,可还是决定先将局势观察一番。
可没想来人却没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立刻他带来的队伍就被身穿银甲的左军神武军层层围了起来。
但好在清河王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今日贺正他都敢杀了,此等场面还不至于让他慌张起来。
贺承乾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龙袍,“蹬蹬蹬”地走下台阶,迎向温太后,“老祖宗,您终于来了。”
他原本以为温太后会像往常那般对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却没想来迎来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啪!”
周遭一瞬间仿佛凝滞了。
这一巴掌不仅是贺承乾没有想到,就连在场的贺氏宗亲们都没想到,一向是最疼爱贺承乾这个重孙的温太后,会这般在众人面前下新帝的脸。
“老祖宗!”贺承乾瞳孔放大,转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太后。
年逾七十的温太后虽被身旁的女官搀扶着,可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后,身上的威严非是贺承乾这等少年可以比拟的。
温太后那狠戾的目光蹬向他,嘴里的那不满的话就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枉你还知道唤我一声老祖宗,那你可知道躺在哪里的是你的亲祖父呢?为了那个位置,不仅不顾亲族性命,我看你是连最基本的孝顺二字都不懂了。”
温太后出现不足一刻,却好像一直清楚知道今日的太仪殿上发生了什么。
温太后毫不留情地一番话,斥责地贺承乾哑口无言,他心里算不得服气,可在众人面前却不敢就这样驳斥温太后。
贺承乾牙关紧闭,垂在袖中的手已握得有些发白。若他以后能当上皇帝,定不会让这个老太太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他是贺家子孙,就算温太后对贺承乾再是生气,心底里对他还是存着两分慈爱,所以不过说上他两句。
可她眼神转向上方的清河王时,便有些不留情面了。
当初侄女求她替祁云战求情,她看在温家的情面上同意了,却不想却是引狼入室,生生断送了她亲生孩儿的性命。
温太后终是醒悟,她一身被权势所累,是大错特错。
若说温老太爷老年丧子痛不欲生,那温太后心里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此刻她恨不得将祁云战千刀万剐。
“呵呵!姑母,真是好久不见。”
清河王面带微笑地走下阶梯,仿佛没有看见温太后刀子一般的眼神,还能用和善的语气同她打招呼。
温太后微微抬起下巴,嘴角牵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哀家好容易见清河王一面,你便血洒金殿,这样的面还是不见得好。”
她不想同这个杀子仇人多说,随即便缓缓转过身子,想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儿子,眼角缓缓流出一行清泪。
二皇子正一身戎装地站在她身后。
若不是他及时将她从永寿宫带走,只怕今日他们母子就要在黄泉下团聚了。
“霄儿,将此胆敢谋杀陛下的人拿下。”
二皇子眼神凌厉,他清楚祁云战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拿下的人,可常年在沙场征战的人,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孙儿谨尊太后凤令。”
二皇子的武器是一把长枪,清河王的武器是长刀。
太仪殿内虽宽敞,却并不足以两人拼杀。
二皇子朝清河王一抬手,示意清河王一起出殿。
纵然他是他的杀父仇人,可二皇子还是愿意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此刻清河王手下再无一人可用,他知道若是今日能在二皇子手下逃过一劫,那这条性命或许也能保住了。
两人出殿之后,殿内气氛瞬间一扫方才的紧张。
贺正身边的大内官马不停蹄地躬身来到温太后身前,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弯了下去,双手高举那张他手写的遗诏呈给温太后。
这东西放在他手里,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赶紧呈给太后吧!希望太后娘娘能够看在他这么多年尽心竭力照顾陛下的份上,能允许他再活几年。
温太后抬手接过,她自然知道这东西上面写着什么。
随即一挥手,便给了随身的内侍,“去找个火盆,扬了吧!”
那内侍领命去了,在场的大臣们眼见情势急转,瞬间便化险为夷,纷纷上前向温太说明了今日清河王大逆不道,指使人杀害陛下之事。
虽他们都看出贺承乾这孩子心狠手辣,可到底是贺家的子孙,虽说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如今太后命人烧了那假诏书,明显就是不会同意贺承乾坐这个皇位的。
她愿意留下贺承乾这个重孙,众臣心里自然也愿意各退一步。
温太后又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贺承乾,那身龙袍看得她刺眼极了。
“还不回东宫换了这身衣服,像什么样子。”
随即便有太后的心腹上前准备搀扶贺承乾回他的寝宫,自今日之后,想必他身边的人也留不下几人了。
温家和清河王的算盘算是彻底落了空。
今日这遭说起来也算得上是皇室的家丑,因此贺承乾被带走之后,在场的许多大臣们也向温太后表达了欲离去的意思。
温太后疲惫地点点头,皆是同意了。
二皇子和清河王二人在太仪殿前的广场之中打得难舍难分,直到日头到了正午上头且还未分出个高下来。
只不过,此时二人身上都有了不少道口子,往外渗着鲜血,胸腔的起伏也是越发急促,眼看着也是快要分出个高下了。
又结束一个会合,二人目光交汇,眼神越发凶狠起来,眼看着两条人影又要缠斗在一起。
正在这时,被清河王带走的温老太爷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他变得疯疯癫癫的,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头上戴着的玉冠也歪歪斜斜,连头发都没束好,一半散在肩上,没有半点往日作为安国公的体面。
他径直地就朝着广场之上缠斗着的两人冲去,路过一位军士之时猛地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那士兵看见他几欲癫狂的模样,想出声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他们虽地位卑微,可今日在此,哪里不知道陛下和安国公的嫡子都命丧于此,这位国公地位尊崇,他又哪里敢说些什么。
可此时的温老太爷哪里会关注到一个小兵的心思,他心里只看着场中杀害他儿子的凶手。
手里拿着寒光凌烈的长刀,身体里似是有无穷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来源正是为了给他的儿子报仇。
按理来说,平日里就似温老太爷这般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是不可能近祁云战的身的,可现在他和二皇子战了约莫半个时辰,体力早已不支。
所以竟是让温老太爷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给轻易近了身,一把长刀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清河王甚至没能转头再看他一眼,身子便直直地砸了下去。
身后,清河王的血洒了温老太爷满脸,连眼前仿佛都变成了一片血色。
温太后本一直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处,直到亲眼看见清河王倒在她眼前,温太后淡漠的眸子里才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缓缓走下高台,来到温老太爷身边。
看见他一直气度高华的妹妹,温老太爷才算从失神的状态抽离出来,此刻手里的长刀仿佛千斤巨担,让他再也无法支撑着拿起。
“哐啷“一声,是精铁与地面相击发出的碰撞之声。
温老太爷面色恍惚地看着他的妹妹,嘴唇翕动,露出一个难看悲痛至极的表情来!
“大妹,修筠他死了。”
温太后也只沉着一张脸,作为妹妹,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多么宝贝修筠这个儿子的。
只可惜当初她能体会到他的一颗慈父之心,如今自己也没了儿子,也就不能指望她能原谅安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了。
“兄长,你可曾想过,今日我也没了个儿子。陛下,那可是我唯一的孩儿啊!”
温家想一直做个权倾朝野的外姓她并不反对,甚至他们想推承乾上位她暗地里也是支持的,只是她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换来娘家的权势富贵。
今日之后,朝野之上,更不可能容忍一个残害帝王的安国公府存在。
她不愿,可也无法阻止众臣对温家的攻伐。
温老太爷眼见她眼里浓浓的失望,才猛然惊觉,造成今日的局面也和他们安国公府脱不了干系,自己当下只想到修筠的死,却没想过今日之后安国公府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最后,在这偌大的广场之上,只剩下温氏的俩兄妹。
至于今夜雍城各处,想必是不会太过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