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看看对方,顿了一下:“哦,是你。”
啧!见过的,当年她还没给苏鸣鸾当义父,到山寨里“做客”遇着利基家的偷袭砍了苏鸣鸾族叔的头。当时头就别在这个人的腰间,然后人头就被祝缨给扣下来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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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匹马动静不小,营地也骚动了起来。张仙姑和祝大心里嘀咕着早该回去了,这个时候却都没出声,都安静地跟花姐聚一处,时刻准备听闺女的招呼。
丁贵等人也纷纷开始收拾,猎户们都牵好了狗,拿着钢叉准备着。“边境”上的小型摩擦一直都有一些,一般也不轻易死人,群殴比较常见,见血受伤也比较多。今天特殊,有知府,他们准备好了打一场厉害的。
对峙的双方沉默了一阵儿,山上冲下来的人本来是要喝问的。问什么人,跑来干什么,别搁这儿乱跑。他是得到了消息,山下有土财主打猎,这个常见,总有不知死活求刺激的。后来是听说山下有大股的兵马调动,他警惕了起来。
接着,又传消息说兵马走了,但是营盘看得严。他就决定亲自来看。
到了一看是熟人。
祝缨虽记得这个人,却并无别的想法,这人记祝缨就记得非常的深。他当年都得手了,是极漂亮的一次狩猎,半路杀出个小白脸儿坏了他的好事,他白跑一趟,那一手连珠箭让他记到了今天。祝缨这几年模样也没怎么变,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比当年又显成熟了一点,胡子也蓄长了一点,祝缨反应一下从脑海里搜出这个人来。
这人沉声问道:“又是你?你是什么人?不在福禄呆着又来捣乱?”问完,对身后吆喝了两声,身后一个人跑出来将他的话用南平方言重复一遍。
他对山下的情况知道得不算太详细,他以前知道祝缨是福禄县的,跟阿苏家关系好。后来祝缨升职,称呼变了、官职变了,地盘也变了,他弄得不太清楚。
祝缨道:“我是南府的知府,在南府的地面上行走,你冒出来要干什么?”
两人隔着不到二十步,祝缨看到那人的表情变了一下。那人道:“你会说我们的话?你是什么人?”
祝缨笑了一下:“告诉你了,南府知府,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片山的主人,这里的头人!”
“名字呢?”
“问人名字,不报自己的名吗?”
“祝缨。”
“宝刀,”那人骄傲地说,“能砍头的刀。”他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梦到了一把宝刀,他父亲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祝缨点点头:“这么说往西的山里你能管些地方了?你有几个寨子?都能做得了主吗?做不了主就换个人来说话。我的地方,我能做主,你呢?”
“宝刀”因她会说利基话而稍稍缓解一点的表情变差了:“当然!”
祝缨道:“你还没说你能管多少寨子、多大的地方呢!这里上个月跑了一个杀了人的罪人,很凶,不好,你要能管得着,就让寨子小心一点吧!”
“咱们各人管好各人的事!”
“你究竟能管几个寨子?要是管不着别人,我会与别人讲的,不能叫人不知道吃了亏。”
“宝刀”怒道:“这里大小十个寨子归我管!我的地方不比阿苏家的那个女人小!”
祝缨点点头,道:“那好吧。这样,你如果抓到了人,交给我。你寨子里如果有人杀了人逃到山下来,我也抓了还给你,怎么样?”
“我自己会抓!”
“别想带刀进我的地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祝缨寸步不让。
“宝刀”没有拂袖而去,他说:“你的箭很准,你的马也很快,与我比一场,赢了我就答应你!”
祝缨道:“你要怎么比?”
“宝刀”想了一下,道:“咱们都不用别人,只你和我。那边山脚下有一棵大皂荚树,谁先到那里算谁赢。”
祝缨道:“好。”她看了一看这位刀兄,个头在这里算高的了,一身的腱子肉,也不怕冷,估计一下这人怎么也能称个一百五十斤。她就不一样了,她才一百二。常与金良、侯五等人混在一起让她知道一个常识——骑马跑路,不但看马还得看人。马要能跑,人得轻,人越轻马跑得越轻松。在他们的故事里,魁梧壮硕的将军甚至需要特殊的马匹,或者双马,才能将人驮起。
她的还是郑侯当年的馈赠,几年了,还不算很老。刀兄的马是本地马,山路耐力还可以,不太适合这样的赛跑。她和刀兄差着三十斤呢,想也知道谁的马更累。
她答应得爽快,项乐十分担心,祝缨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对胡师姐道:“你为我压阵。”那一边,刀兄也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人都拨转马对,对着皂荚树的方向。
他们互相提防,又同时出发。刀兄不愧是头人,他的马也是一匹良驹,奔跑得很迅捷。但是只要不是良马的产地,一地的好马总难强过郑侯这等京中贵人所拥有的好马。祝缨开始稍稍控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足有十里,果然见到一株极大的皂荚树。
祝缨这才尽力驱马,从落后两个马身到一个马身、半个马身到齐头并进只在短短的几瞬。“宝刀”见状从马上横过拳头来打,祝缨身子往旁一歪,拳风扫过她的身侧。祝缨身子弹正,一鞭马,骏马往前一蹿,她头也不回地纵马前奔!
“宝刀”手中马鞭往前一挥,祝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又是一闪!她打定了主意不与“宝刀”纠缠,人家比她重三十斤,奔马背上的三十斤,拼力气她是不太行。
他们二人的随从都不敢怠慢,也都尽力追赶,但都跑不过这二人的马。胡师姐等人在后面看到了,都大骂刀兄耍赖。刀兄听得半懂不懂的,也不理睬。这种事情以赛马中是比较常见的,挨骂,也是比较常见的。他很习惯了,专心往前追赶。
祝缨的马往前蹿出一个马身、两个马身,终于提前二十步到达。到达皂荚树下,祝缨提起马缰,骏马一声长嘶,被祝缨飞快地拨转马头对向刀兄奔来的方向。祝缨更不迟疑,自鞍袋中抽出袋来,张弓搭箭,对准了跑过来的刀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刀兄一惊!猛地往下一沉,借马身挡着自己。
项乐等人叫好,刀兄的随从们都惊怒地大骂,也有人要张弓搭箭解救他的。刀兄将身体侧挂在马的一侧,很有技巧地驱马,远离祝缨。马在他的控制下兜了一个圆弧。他的血液流得很快,心呯呯地跳,兴奋与紧张一齐占据了他的身体。但是预料中的箭并没有射过来,连箭飞过来的风声也不曾听见。
祝缨一路瞄准刀兄,等到刀兄在离她四十步远站住了,重新坐到马上看过来。祝缨看着他,松开张弓的手,一手提弓,一手将箭在手里挽了个花儿,挥开了刀兄随从箭过来的几支箭。
刀兄轻斥一声,随从们也都收起了弓,项乐与胡师姐等人也来了,双方再次对峙。
祝缨和刀兄都比较克制,刀兄道:“算你赢。”他的随从们都叫着说祝缨作弊。
祝缨一面将弓箭插回袋中,一面道:“本来就是我赢。”
刀兄想了一下,道:“你刚才说的,我答应了。我们利基人从来不骗人,不像山下人!”
“答应与你比试是告诉山上的人,谁来了我都不怕。也是告诉山上的人,只要说话能做数的人,我也都愿意与他交谈,”祝缨说,“但你是不是真的头人,我也要弄个清楚。”
刀兄道:“我就是头人。”
祝缨道:“你也不信山下人,我也不知你身份。我会找人问你是谁的。”